香港街头早就见过日本的“脱苦海”止痛药膏,从没试过。头疼嗓子疼的,吞一片泰诺;关节酸痛,虎标管用,想到身上的病痛未至苦海的程度,留着以后用吧。这一转身就退休了,移居南加,不必护嗓用脑,肢体擦碰也少,渐渐忘了“脱苦海”。
今早浏览一篇网文,回忆两次求学被单位小人匿名阻扰,作者感慨为什么有人喊出宁死也要远离底层社会,因为资源稀缺而产生毫无理智的倾轧,要避开只有逃离那个社会。其实,资源稀缺只是表象,也有人将它视为底层互害,二者皆未触及本质,却是专制统治下的必然结果。笔者的高考过程说明伤害并非来自底层,而是上层霸凌。
七七年恢复高考,报名很容易,笔者所在学校有五个年轻老师和一个职员参加考试,后来那职员走了,老师没走成。我联络了其它学校的几十个年轻老师,联名给《人民日报》写信表达不满。市教育局说要见见投诉人,我们几个代表去了市教育局大楼。局长用浓重的苏北方音撂下这么几句:回去备课吧。现在老师不够,等有了老师,你们想留我都不要!第二年我又报名,那年在职老师的录取分数比一般考生高出四十分,江苏省文科录取线三百五十分,我总分三八六,差四分落选。到了第三年报名前的几个月,单位政工组老师告诉我,局里管人事的副局长跟她说,今年不同意我报名。那年文件上有一条,职工报名须经单位同意,我们的人事管辖权属市教育局,在个人报名表上盖章成了上级的特权。这位副局长刚从部队转业来,他公开给我小鞋穿也不无理由,我早先为了考大学把学校的团委副书记辞了,只上课和做班主任。副局长很不爽,早早放出口风,阻止我参加下一年高考。单位头儿不愿承担不让高考的恶名,由局里出面更好。副局长这么做,却给我疏通关系提供了机会。了解到他在局里口碑不佳,文革中军队干部跟地方干部有积怨,后来大批军人转业到地方,本地干部瞧不起这批人。我就设法请新转任的教育局长干预此事,他是本地干部,我找到他以前的老领导,也是我好友的父亲。老领导一听此事,表示年轻人想上学是好事,必须支持。报名那两天我未有任何动静,直到报名截止的前一刻,学校的政工组长下楼跟我说,刚才局里来电,你可以去报名了,我才不动声色地骑车去招生办报名。那年考试很顺利,我的分数比一般录取线高出十分,顺利进入南师中文系。
我的三次高考都遭到上面卡脖子,侥幸利用关系扭转了第三次劣势,离开教育局而进入南师和南大,又乘着当年改革之风考上研究生和出国深造,成就了笔者的今天。这一生若没上大学,不出来看看,我无法想像在信息闭塞且领导专横的单位里,如何度过漫长而枯燥的人生;抑或混迹其中而不自知,沉溺苦海,终不能改。
春秋时期郑国的子产不毁乡校,他把国人议政当作“吾师”,说“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不克救也”,“不如小决使道,不如吾闻而药之也”。子产认为要让百姓过好日子,得多听真话,“其所善者,吾则行之;其所恶者,吾则改之”。古代贤士很早认识到治理国家须从上层入手,而不是以资源稀缺为借口推卸管治失败的责任。
现在看来,别说议政论政,铺天盖地的敏感词让人说不出一句正常的话,经营了76年的政权愈发“防民之口胜于防川”,这成了读书人的苦海。“苦海”缘自佛教语,意为尘世如苦海,无边无际,只有悟道,方能超脱。笔者居大洋彼岸,躯体已不需“脱苦海”,精神也自己自在,比起夫子所感慨的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”,此处何陋之有?
责任编辑:林芳宇@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