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漫谈

明日黄花蝶也愁!看苏轼怎样走出低谷 转化人生境界

“霜降水痕收。浅碧鳞鳞露远洲。酒力渐消风力软,飕飕。破帽多情却恋头。”苏轼抒发了自己以顺处逆的胸襟怀抱。图:《楼阁山水图》局部,江户时代日本书画家池大雅作。(东京博物馆藏品,公有领域)

苏东坡因为“乌台诗案”[1]差点送命,被贬至黄州,勉强有一个养家活口都很难的官职——黄州团练副使。[2]他的人生几经跌宕,在黄州时他的境界也是几度翻转。元丰四年的重九日(公元1081年9月9日),他在涵辉楼黄州太守徐君猷登高聚会,呈给他一阕《南乡子》,从中可见到他在逆境中心态转变的旷达。

苏轼:《南乡子 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》

霜降水痕收。

浅碧鳞鳞露远洲。

酒力渐消风力软,飕飕。

破帽多情却恋头。

佳节若为酬。

但把清尊断送秋。

万事到头都是梦,休休。

明日黄花蝶也愁。

这阕词是苏轼在重九涵辉楼头饮宴相酬的作品,情景交融中,苏轼抒发了自己以顺处逆的胸襟怀抱。在其中,你是否看到他的旷达乐观,是否又感受到一些惆怅与哀愁?

霜降水痕收。浅碧鳞鳞露远洲。(Shutterstock)

古来重九就有登高的风尚,重九已是暮秋,时在霜降前后,登楼远眺,一年中最后的晴秋碧景尽入眼帘,“霜降水痕收,浅碧鳞鳞露远洲”。江上浅浅江水呈现浅碧,在风中泛起鱼鳞状微波,摇映着远方江心露出的沙洲。这些景致都展现着舒和气清、明丽辽阔的气息,反映著作者雨过天晴的心情。

虽然“酒力渐消风力软,飕飕,破帽多情却恋头”。在这一句中展现了苏轼跌宕翻转的心境,也是很耐人寻味的主节奏,吐露了苏轼在患难中的心情:狂风变软了,然而为何还带着些许“飕飕”的寒意?为何那顶破帽在风中依然“多情地”恋着我的头不舍离去呢?

苏轼描写“破帽多情却恋头”是反用了晋朝的一个重阳日桓温集群彦登龙山欢宴时发生的“孟嘉落帽”的典故,而且苏轼用了寄物起兴。“破帽”具有象征意义,隐喻那些捆绑苏轼纷纷扰扰的过去事,因“乌台诗案”带来的磨难与阴影,到如今依然挥之不去!“乌台诗案”虽然没有让他丧命,但是黄州现实生活的困境,时时磨炼考验着苏轼一家人。戏谑的“多情”一说,表达苏轼多种心境,是以顺处逆乐观地承受,是通过幽谷后豁然的调侃,或也有一丝黯然于政治角力的无可奈何。

通过死亡的幽谷后,来自政治几乎让苏轼丧命的无情打击,没有使他萎顿失据,反倒使他转移了人生价值的重心,领悟到了安心之法,在下阕词中抒发了感慨。

“佳节若为酬,但把清尊断送秋”!此情此景,若要欢度重阳佳节,就用美酒来欢送秋天,为秋划上休止符吧!人生“万事到头都是梦”,这是宇宙间千万代人永远的遗憾!休!休!放下人生几多名利情的执著!让美酒为咱们消去万古愁!

唐末郑谷的诗《十日菊》说:“节去蜂愁蝶不知,晓庭还绕折残枝”苏轼在此作了转化,“明日黄花蝶也愁”, 眼光独到,不明说生命有限带来的哀愁,转而让蝴蝶出镜,以诗情画境,为人解迷。昔人庄周梦蝶,庄周和蝴蝶可能是同命的两世身,若不能彻悟美好时光的短促,那么又怎能从生命不我予的惆怅与无奈中解脱呢?又怎能突破框限生命的藩篱?

苏轼:“明日黄花蝶也愁!”(Shutterstock)

苏轼在其它的词中也发出类似的感慨,如“人间如梦,一樽还酹江月”(念奴娇 赤壁怀古)、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(西江月 黄州中秋)、“休言万事转头空 未转头时皆梦”(西江月 平山堂)、“古今如梦,何曾梦觉”(永遇乐 徐州夜梦觉,北登燕子楼作),等等感喟,异曲而同工。

“万事到头都是梦,休休。明日黄花蝶也愁。”表现了经历人生大磨难后对人生的一番洞察,一番彻悟,放下执著!让我们想想:人生中遇到的纷纷扰扰,在事后想来,是否如过眼烟云?生命里的得失荣辱、富贵贫贱,在一生的终点才知都是梦境!有了一番了悟,又何需耿耿挂怀?!

清朝黄慎《东坡笠屐》。(公有领域)

这一个霜降后的重阳节,苏轼的一阕小词,体现跌宕人生的哲思与悟道境界,展现给我们后人许许多多寻思的空间!人生短暂尽情为欢,并非是良策,悟得人生的短暂,速速修去浊世中的几多执著,才能拔出这个泥泞世界,向上自在飞升!

在这阕词完成后的次年——元丰五年的寒食,苏轼在风雨中又经历了一场大病(见他的作品《寒食》二首),从大病中痊愈后,苏轼完成了因“乌台诗案”而起的生命蜕变。如果我们在人生中尽放不下名利情的执著,“明日黄花蝶也愁”,那一生又将是怎样的一个“愁”字了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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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[1]乌台诗案的梗概:宋朝积贫积弱,在北宋中叶时即出现了较大的财政危机和国防危机,熙宁年间,在宋神宗的支持下,王安石启动了变法运动。苏轼早在策文中表露过变法图强的思想,但是他的变法思路与王安石大相径庭,在变法的弊端产生之后,他对王安石变法加以尖锐批评。后由于变法派的打压,苏轼于是申请外任,于熙宁四年(公元1071年)任杭州通判,之后调任密州、徐州、湖州知州。期间他又目睹了新法执行过程中的诸多流弊,便将不满行诸笔端,多次上书皇帝,陈说利害,但都未蒙采纳。最后苏轼在《湖州谢上表》中,他公然写道“知其(指自己)愚不适时,难以追陪新进(变法派);察其老不生事,或能牧养小民。”这一次上书成为“乌台诗案”的直接导火线。

元丰二年(庚申年,公元1079年)七月,苏轼进《湖州谢上表》后,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(别称乌台)多名与苏轼有过节的官员接连上表弹劾苏轼的表中用语暗讽朝廷、讥刺神宗变法,对神宗大不敬。

苏轼下御史台狱,囚于狱中达一百三十天,其间几度准备赴死。最后,经过苏辙、张方平、章惇、吴充、王安石、王安礼等大臣犯颜直谏,德高望重的曹太皇太后也劝神宗明察,苏轼终于得以出狱。苏轼改授检校尚书部员外郎,充任黄州团练副使,不准出黄州,亦不得过问公事。

[参见:周克勤:乌台诗案研究,西南师范大学,2002。赵健:乌台诗案发微(一):缘起,2018(03):79-88页。苏轼:《湖州谢上表》]

注[2]:团练副使是个闲职,苏轼实质上是被贬到黄州,连住处都没有,一家人日日都在困匮之中。苏轼至黄州第二年(辛酉年),老友马正卿哀怜他们一家乏食,向州郡请求一块旧营地给苏轼家躬耕。苏轼一家人胼手胝足从瓦砾中开垦出一片土地,再于次年(壬戌年)春天刈草自筑东坡雪堂。

(参见:《东坡先生年谱》)

责任编辑:王愉悦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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